□马 德
那天,我连着打了几个喷嚏。打完,我哭了。
若放在平时,每每打喷嚏,心里总会跟一句:这是谁在想我啊,念叨我啊。然后,第一个想到的便是母亲。而今,母亲没了,一个普通的喷嚏,都会显得那么悲怆。
做子女的,对父母总是马虎。有一年,母亲突然给我来电话。我吓了一跳,心里“突突突”的,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毕竟母亲从来没有主动给我打过电话,平时也总是我打给她。电话接通后,母亲先是“喂”了一声,然后停顿好一阵子。我说妈有事啊,母亲很淡然地来了句:啊,没事,妈妈就是想给你打个电话。然后,便是家常的念叨,我才长舒一口气。末了,母亲说,你一个半月没跟家里联系,妈以为你怎么啦。
我才明白,母亲给我打电话的缘由。做儿子的粗心就是这样,以为母亲有吃有喝没病没灾就够了,却从来没有从母亲的角度思考过问题。
看过一个采访视频,一个中年男人哽咽地重复着一句话:有人每天问你吃了吗,穿得暖不暖,这多好啊!他讲,年轻的时候,自己太忙,对母亲每天雷打不动地嘘寒问暖感到厌烦。为此,曾经有几次他还呵斥过母亲:你是个闲人,我一天到晚地忙,哪有空回答你这么多问题。中年人说完后,极痛苦地摇摇头,补充一句说,我当时居然能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后来,母亲没了,耳边再也没有这温暖的问候。中年人说,母亲没了,属于你的天空就不再完整。
又一天,我接连打了几个喷嚏。随后,长长地叹息一声。妻知道这叹息的意味,说,可能是你儿子想你呢。我笑了一声,没说话。心想,儿子生活和工作在他自己的城市,一天到晚忙得不可开交,哪有工夫想你!国人情感的传递,更容易向下兼容。你的子女,是你全部的世界。而子女有着他们自己的圈子,他们更愿意活在那个圈子里。只是在需要的时候,才想起跟你联系和交融。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世界。这是实话。听起来似乎有些苍凉,却是的的确确的存在。也许每个家庭不一样,但大体是相似的。
孟郊说,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做儿女的,永远报答不了父母的恩情。那一年的春节,因为特殊原因,我怕从老家返回不到小城,从而耽误了上班,大年初二就要走。母亲没有硬挽留我,只是站在院门外,看着我们一家人大包小包装上车。那一刻,母亲的眼神里,有许多我读不出来的东西。车已经走得很远了,她还站在那里。那是我与母亲的最后一面。后来我想,如果知道是最后一面,天塌下来,我也要好好地陪母亲。但事实上是,那一天我决绝地走了,根本没有想天会不会塌。
未来的日子里,我应该还会打无数个喷嚏。我得感恩于这些喷嚏,它让我一遍遍地想起母亲,念着母亲。在我忙碌的日子里,抑或无聊的日子里,它会提醒我。这些喷嚏,仿佛一声声召唤,置我于幻象中:就像我一次次推开院门,母亲温暖地迎出来。
这么说来,得感谢把喷嚏与思念联系在一起的人。据说,最早在《诗经·邶风·终风》中,就有“寤言不寐,愿言则嚏”的句子。汉代郑玄注释,大意是说,“汝思我心若是,我则嚏也”。这种感受和认知便一直延续下来,苏轼在他的《元日过丹阳明日立春寄鲁元翰》诗末尾,还感叹道:“白发苍颜谁肯记,晓来频嚏为何人。”
是啊,好多喷嚏问不得,一问容易泪沾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