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云
万物皆有灵,花草树木与人类和谐共处,在天地之间永存。养花多年,那些形形色色的花、大大小小的盆虽有的已成为我生命中的匆匆过客,但它们都如我的灵魂伴侣,在阳台上、在窗台上红黄紫白,争奇斗艳。它们的香气留在我的心底,成为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部分。
最初喜欢养花,来自于父亲的影响。我家的院子里栽植了四季可见的月季花,形状和颜色都酷似玫瑰。春天里,百花盛开的院子清香四溢。早春的迎春花、连翘走了,郁金香、桃花来了。鸡冠花紫红娇媚,地瓜花火红耀眼,还有那满墙爬的紫藤萝,让人满心都是欢喜。
“五月榴花照眼明”,那鲜红似火、热烈奔放的石榴花让人心花怒放。那盆茉莉花是父亲的最爱。它精致洁白,清香怡人,“一卉能熏一室香”。父亲常常深情凝望,细细品赏。凤仙花不仅花美人更“善”——她能给我们染指甲。用一张眉豆叶裹住鲜红的汁液,加点白矾,一根棉线紧紧包住手指,满怀期待地睡下,一觉醒来十根手指指甲都染成了红色。顿时,幸福漾满了小小心房。
秋天的花园也很热闹,父亲最喜欢的是菊花,“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它朝开暮落,坚持绽放,花色多样,坚韧美丽。父亲说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坎,都应该像菊花这样坚持、坚韧。
即使是冰冻三尺的寒冬,父亲的花儿中,“枝横碧玉天然瘦,蕾破黄金分外香”的腊梅,仍凌寒独放,香气浓烈。父亲还喜欢一品红,一品红顶部的鲜艳苞片在冬日格外醒目,增添了节日的气氛。还有观赏樱桃、金橘盆景,一盆盆摆放在客厅里,让人忍不住想摘下来品尝。
爱花并且自己把小院种满鲜花的梦想,在我心里生根发芽。
成家之后,我住的家小,一个小小的院落里沿墙种了雪花、桂花、吊兰。冬春和夏秋里,那白雪花和蓝雪花是我的最爱,仿佛不用精心打理就开得笑脸盈盈。吊兰自不必说,它们在墙角处的盆里恣意生长,不声不响地装点着小院的景致。而“不是人间种,移从月中来;广寒香一点,吹得满山开”的桂花的香气,更给小院增添了无限魅力。
后来我换了工作地点,住了楼房。工作变得更加忙碌,生活节奏更快了,就很少有时间去查阅资料,按规律打理花了。不喜水的多肉在我的殷勤浇灌中烂了根,喜阳的茉莉在背阴处徒长不开花,娇贵的兰花也莫名其妙黄了叶。
每一株花的枯萎,都是一次小小的挫败,无声地叩问着我的忙碌和内心。看着一摞摞花盆被闲置起来,我渐渐领悟,它们都有自己的生命节奏和需求。我的无知和盲目,若违背了它们的天性,不过是温柔的暴力。那盆妩媚多姿的杜鹃最后的凋零至今都是我心头最深的疤。
养花,首先是放下期待,学会尊重、观察、倾听,而非强加意志。我为那些枯死的枝叶自责过,为萎蔫的花朵惋惜过,甚至为无端烂掉的根茎哭泣过,这些都曾是我最初养花生涯中不断上演的悲剧。然而,我却终于在这些失败中有了更深沉、更谦卑的体悟。父亲养花成功的经验就是视花如自己的孩子,每天都在研究各种花的生长习性。
花开花谢,本是自然规律。可亲眼看着一朵朵精心守护的花苞,在即将绽放时突然凋零;或是经历了漫长的等待,花期却转瞬而过,心中难免怅惘。然而,正是这无常,教会我珍惜当下。清晨,第一朵玫瑰悄然打开;傍晚,夜来香散发出四溢芳香。骄阳里,暴雨后,那些雨后叶片上晶莹的水珠折射出的生机,黄昏里某种幽香若有似无地浮动……这些微小而确切的瞬间,远比一个恒久的“完美花期”更令人心动。养花让我学会欣赏过程,捕捉那些稍纵即逝的美好,体味“一期一会”的禅意。我也终于明白,父亲为什么常常在花前沉思凝望,原来禅意早就在心间。
我回味那些个养花的日子,泥土的气息、根系的伸展、新芽的萌发、花开的姿态……照料它们的过程,本身就是一种奇妙的“在场”。浇水时指尖触到微凉的土壤,修剪时嗅到枝叶的青涩气息,搬动花盆感受根系的重量与抓力。这些细微的感官体验,将人从纷繁的思绪中拉回,锚定在具体的“此刻”。在凝视一朵花的静默里,时间仿佛变得粘稠而缓慢,心头的喧嚣也随之沉淀,缕缕花香蕴于心间。
养花,是一种无需言语的静心禅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