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衍立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自唐人发出千年慨叹以来,堂前燕便一直栖息在百姓家的檐下或堂前。我自幼生活在农村,见到燕子是稀松平常的事情。而燕子是候鸟,不是整年都待在一个地方!我们北方农谚说:“九九杨花开,十九燕子来。”山东这地方,燕子大约在三月份北归,十月份南迁。
听老人说,燕子记家,一旦在哪户人家筑巢,便会年复一年回到那户人家,鲜少变更,因此我们都称之为家燕。老人还说,燕子在谁家垒窝,就说明这户是好人家。老人还说,燕子是益鸟,给庄稼逮虫子,即使在堂屋拉屎也不能嫌脏,更不能把燕子窝捣掉,否则就会受穷!于是我们都格外喜欢燕子,从不毁坏这帮生灵。
然而,随着城市化的日益推进,人口大量进城,老房子逐渐减少,即使还在,也多是人走屋空,关门落锁。没有人气的房子,燕子不会光顾。而如今农村新建的房屋,严丝合缝的玻璃门窗取代了旧时的窗棂门缝,燕子即使盘旋良久也无处进入,即便侥幸飞入也恐难脱身。
随着自然村的逐渐消失,能留堂前燕的百姓家越来越少。此刻我不禁自问,当下的燕子又何处安家呢?无堂安家的燕子此刻是何种境遇?燕子父母是否焦虑与痛苦?沉思良久,内心升起一股莫名的凄凉。
我已年过半百,离开农村老家已有二十多年,父母皆已过世,我生活过的老屋,随着母亲的故去也落上了铁锁。只有逢节上坟时,才偶尔去看一看:破败的老屋,锈蚀的铁锁紧锁房门,满目荒凉,徒留无限的眷恋。我再也难以踏进这扇门,当然燕子也进不去了……
我再次沉思,拥有五千多年农耕文明的中华民族,世世代代与自然万物和谐共生。“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春燕啄新泥”这般诗意的春光,曾是我们年复一年的寻常风景。而如今,人们大量从农村进驻城市,当然城市有城市的繁荣与便捷,但是农村就必须没落吗?当然不是,党和国家早已提出乡村振兴战略,但是目前尚没有看到乡村停止衰败的迹象。
既然如此,就会出现一种结果,我们能从农村走进城市,但是难以再返回农村。当下的年轻人大多喜欢城市的繁华与喧嚣,而有不少老年人喜欢田园的朴实与恬静。理想的社会治理,应能让人们在城市生活模式与乡村生活模式之间自由选择、顺畅切换,否则,就不是良性发展,就不是绿色发展,就不是可持续发展。不能往返的路就是单行线,甚至是不归路。
于是我又担忧起无家可归的燕子。果然,燕子被逼进了城市。三年前我们单位的一楼大厅混凝土大梁下,住进了一窝燕子,大厅很吵,但燕子一家每年都来,我看到后无比亲切。可是燕子们不会找厕所,天天拉屎拉在地板上,有人嫌脏,我却不觉得。我安排人在燕窝下安装了一个接屎的托板,自此便无人再去毁坏它们。但是,每当看到这窝寄居在房梁下的燕子,我都有隐隐的不安全感。
晋陶渊明不愿“身为形役”而辞职回家,遂作《归去来兮辞》。唐李白不愿服事权贵,又无明主可投,故作《行路难》云:行路难,归去来!此刻,我不免想为堂前燕而忧伤呼号:家安在?归去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