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06月19日
第A10版:牡丹园

Zhenqingyizhan 真情驿站

父亲的农具

□李同书

做了一辈子庄稼活,父亲对农具的感情尤其深厚,一向严厉的他拿起农具的时候显出一个男人柔和的一面,年少无知的我们甚至希望父亲不要丢下农具,或者,让农具永远像影子一样伴随在父亲左右,那样,我们就可以看见父亲的笑脸了。

父亲一辈子没什么爱好,甚至连说上话的朋友也没有,这种缺失让他在干活的时候与农具产生了水乳交融的感情,面对仓房里堆积如山的农具,我时常听见父亲与农具的絮语。一双执拗而真挚的眼睛看着我,好像在恳求,孩子,都是有生命的,要善待它们。

似乎是从我们很小的时候起,父亲就一直把他用过的农具作为生命的个体置放在心上,万物有灵,农具也体贴、疼惜着父亲,彼此共同度过每一个辛苦充实的日子。

印象中,父亲一直与农具保持着无法割舍的距离,在母亲把他手里的农具强行夺走,劝他歇一歇的时候,父亲割舍不了暂时的别离,盯着农具,好像在说,伙计,一会再过来啊。

凡是父亲用过的农具,都有一个特殊的印记,或者木柄上刻一个“李”字,或者尾端有一个圆圆的槽,这是父亲刻意留下的,即使不小心把农具弄丢了,也很容易在第一时间找到。父亲的农具大部分是自己精心挑选的,像铁制的抓钩、铁锹、镰刀、锄头、犁铧等,是平时积攒起来的废钢烂铁,在铁匠铺看着师傅锻造出来的,有着上好的刃,用起来锋利、省劲,那些木质的竹耙,扬场的木掀以及收麦子的木叉,是父亲在赶上几个集之后,经过挑选才买到手的。我们常常羡慕那些农具,觉得它们跟了父亲,是一种造化,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实现了自身价值,作为一种象征成了父亲的挚友。

在我们的记忆里,父亲是一个很少闲下来的人。包括母亲,谁也不知道他怎么会找到那么多干不完的活,家里、地里,父亲像一只无法停下来的陀螺,机械地转啊转。母亲一直担心,怕干不完的农活累坏了父亲。父亲两手挥着农具,乐呵呵地说,有没饭吃饿死人的,还能有干活累死人的?母亲没办法,就纵容我们把农具藏起来,但是父亲与农具之间有一种天然的磁场,能清晰听到农具的声音,那是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到的语言,看着父亲很快顺利把农具拿到手,我们无可奈何。干完了活,父亲不舍得立马丢下农具,不慌不忙装上一锅烟,一边吞云吐雾,一边擦着农具上面的土,眼里充满柔情和歉意,喃喃自语道,伙计,委屈你了。

晚上,月光朦胧,床头边的农具伴着父亲,共同进入梦乡。父亲鼾声如雷,像给农具叙述一个温馨的故事。

父亲在村人眼里一直是一个诚实开明的人,唯独对农具吝啬至极,任何人休想从他那里借到农具,有时候看着我们借出去的农具很快被父亲讨回来,母亲觉得父亲不可理喻,非要和他吵一架,但看着父亲扛着讨回来的农具走向自家农田的背影,只好跟我们说了一句幽默的话,你爹,把农具看成你们了。

我们明白了,觉得父亲没有错,哪有把自己的孩子借出去的道理。

晚年的父亲已经无力使用大部分农具,当然机械化的普及也使农具失去了价值,看着仓房各式各样的农具,父亲怅然若失,天气晴和的日子,他会坐在太阳下面一遍遍擦拭着农具,尽管那些农具一尘不染,但他还是不停地擦,偶尔对坐在身边的母亲低声说,这把铁锹,从入社的时候,就跟着我,一辈子了。

如今,仓房里的农具仍然各式各样,完好无缺,维持着父亲生前摆放的状态。岁月并没有给这些农具留下过多的痕迹,只是蕴藏在深处那一缕朴素的木香,不知道还能保留到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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