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 拉
荷花初始开在书上,是文字版。老师以严厉的语气说:“全部同学一定要背下来。”瞬间,教室里前后左右呐呐喃喃:“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喃喃了两个星期才背得下来。现在回头看,周敦颐的《爱莲说》其实是很简单的文言文,当时老师的解释,我不理解,更大可能是自己的愚钝。不明白涵义,非得死背不可,于是苦着脸流着泪当好学生,终于背诵通过,并获得A等;然而对“莲”依然一片模糊,不知所云。
在南洋的我,上的中学,名为华校,一年却只读两本中文,其他科目都以英文为主。中文古文不容易掌握,也许正因如此,所有课文凡有古诗词,老师规定全都背下来。这不失为一个学习的好方法。虽然当时不明所以,但到老来却仍能朗朗上口,不会忘记。
岁月把荷花变成图片。后来我喜欢中国画,到处寻找荷花画片及新年日历——年少时一年一度的新年日历,凡是印上中国画,都当稀罕的宝贝珍藏;从北部到中部搬家九次从未曾忘记整理收拾带走。对我,中国水墨画其实是一个文化选择,而影响我的,正是当年在怨叹声中背下来的中国古典诗词。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荷叶风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灼灼荷花瑞,亭亭出水中”……这些诗句,当时有一些似乎明白,有一些却不太分明,但看着念着,就有一种“诗情画意”的美好画面在脑海里徘徊不去,令人回味无穷的这种“感觉”是华语世界才可能拥有的情怀。
后来,说英文的朋友深感兴趣,要我翻译这些诗句。我明白她们突然爱上中文的原因:主要是中国今天已成世界经济和商业大国,学中文、了解中国文化,已成为潮流。我动脑筋翻译时,发现有些词句英文译不出来,只好拼命从侧面加以形容;没想到,一起聊天喝茶的她们居然懂了,且纷纷认同:“受中文教育的人真幸福呀!”真巧!我也是这样想的。
阳光明媚的热带,荷花长年呈萎靡姿态,有时特地到有许多废矿湖且可栽种水中植物的霹雳州看荷花,但更多时候相遇的是衰败的残荷。颓枝败叶青黄不接,一副凋零枯槁模样,丝毫没有打算取悦游人的姿态和颜色;然而几何画面形成别有韵味的美感,精致极尽时,反而远离了哀伤,赏荷的人成为李商隐“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的知音。
人到中国,听见北京朋友说夏天是荷花盛开的季节,大吃一惊。那么毒辣的太阳,炙得人的皮肤发疼,晒得路人身上汗湿脑袋发晕,荷花怎能挺直伫在水里张扬绽放靓姿艳冶?
朋友不争不辩,隔天带我到北海公园,在酷暑中体验“绿波随风翻滚,万柄红荷摇曳”的愉悦,浓密如盖的碧绿中挺立着随风摇荡的绰约娉婷艳红,许多花儿已经盛开,还有许多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一眼望去,再也容不下其他景物,视线焦点全是荷,仿佛一大幅三维立体荷花图在眼前展开炎阳下的一片清凉,隐隐不断的荷花香气随着徐缓的步伐徘徊踟蹰。
有人形容荷之美是“淡静洁”,有人说是“香净雅”,有人说“清新自然纯洁”,每一个形容词意涵无穷韵味,都叫人回味。
从文字版的荷之内涵,到图片的荷之美丽,再到真实的荷之清韵,荷花就这样逐渐绽开在我的水墨宣纸上。
不停画荷,是一种修行。做人至简至高的境界,就是做到荷花一样清净不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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