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红旗
白菜,古时候叫“菘”。为什么叫菘呢?《埤雅》中解释说:“菘性凌冬寒,四时常见,有松之操,故曰菘。”
因为白菜是有操守的蔬菜,所以古代文人多爱之,赞誉之情也是溢于言表的。
如清朝薛金辰在《素食说略》中曰:“菘,白菜也,是为诸蔬之冠,非一切菜所能比。”
另一位文人李渔也不甘示弱,在《闲情偶寄》中说:“……菜类甚多,其杰出则数黄芽。此菜萃于京师,而产于安肃,谓之‘安肃菜’,此第一品也。每株大可数斤,食之可忘肉味。”而诗中的“黄芽”,指的就是“黄芽菜”,也叫“黄芽白”菜。
陆游也在《菜羹》中赞道:“青菘绿韭古嘉疏,莼丝菰白名三吴。台心短黄春天厨,熊蟠驼峰美不如。”
……
凡是吃过白菜的诗人都给了精彩纷呈的五星好评。可见白菜在蔬菜中的地位,以及在诗人心目中的地位都是相当高的。怪不得老话说“百菜不如白菜”呢!
我的家乡鲁西南,土地辽阔,一马平川,地肥水美,是白菜成长的乐园。所以,每到丰收季节,家家户户的院子里都堆满了白菜,像一座座小山。家乡人对白菜的痴情,就像对脚下这片土地的深爱,与生俱来。
我很小的时候,就蹒跚着脚步跟在母亲后面学着干些力所能及的活。如帮母亲拿拿白菜苗,给栽好的白菜苗浇浇水。还记得,每年秋收后,母亲就把菜园中的辣椒、茄子、黄瓜拔掉,这些蔬菜的结果高峰期在夏天,一入秋就不大结了。母亲把腾出来的空地,翻一遍,再整平,然后把白菜苗一棵一棵地栽上。
刚栽上的时候,白菜的叶片焉了吧唧的,一旦成活了,生长很快,过不多久,就从青涩少年,长成了身强体壮的小伙子。
你看那一片片肥大翠绿的叶片,张牙舞爪地旁逸斜出,青春活力四射。不过,母亲是不允许它们那样自由扩张的,就像不允许我们不懂礼貌一样。母亲会轻轻地把这些外层的叶子向内拢起,然后用麻绳捆扎起来,上面再压上一小块瓦片,让叶片与叶片拥抱得更紧,团结一心。
秋去冬来,经过霜降,一棵棵硕大椭圆的白菜像一个个挺着大肚子的孕妇,自豪地站在渐渐变凉的北风中。母亲看着菜园里那些笨拙而憨态可掬的白菜,像个打了胜仗的将军开心地笑了。
母亲一声令下,全家总动员,大家砍的砍,抱的抱,很快就把白菜都拾掇家里去了。为了犒劳大家,母亲会走进厨房炖一锅“杂烩菜”,不过在母亲口中,可不叫“杂烩菜”,而是有着美好寓意的“全家福”。
只见母亲拿出一块精心存放的腊肉,切成片,拣一棵饱满硬实的白菜,去掉老叶,切成块。父亲已点起火,母亲往锅里放入一勺油,烧热,放入肉片、葱花、姜丝、干红辣椒段炒香,再放入白菜煸炒至软,添入清水,加入海带丝、豆腐块、粉条,慢慢地炖至汤汁黏稠。
闻着锅内飘出的缕缕香气,我们几个小孩早就坐不住了,一趟趟地钻进厨房,打探消息。这道菜味道醇厚,白菜软滑,被煮得浑身充满小孔的豆腐劲道入味,特别是那肉片,虽然很薄,但很解馋,我们已经好久没吃过肉了。
不过,吃这道菜有个讲究,不能用盘子盛,而要用碗装,每人一碗,连菜带汤,在北风呼啸的寒冬,喝上一碗,浑身暖乎乎的,极其心满意足。
拾掇进家里的白菜,如何存放也是大有学问的:首先要在天气好的时候,搬到太阳底下晒晒,至晒得外面一层叶子干枯。然后在院子一角挖个膝盖深的坑,把白菜码放进去,随着一起贮藏的还有地瓜、萝卜,盖上一层麦秸,封上一层厚薄均匀的土。封土不能厚了,厚了容易把白菜捂烂;也不能薄了,薄了容易把白菜冻坏,冻坏的白菜容易腐烂。什么时候想吃了,就在边上挖出一棵,再填上土封好。
虽然家乡人冬天吃白菜有点儿无奈之举,但白菜也确确实实以它温润甘甜的宜人口感赢得大家的爱。
在我幼小的记忆中,白菜就是冬天餐桌上的必备,是“当家菜”,是主角。或炒或炖,或腌或拌,或炝或溜,怎么吃都行。母亲除了用白菜做菜,逢下雨天不去地里干活时,还把它炸成丸子给我们吃。
把白菜帮洗净,剁碎,加入盐拌匀腌一会儿,给白菜“杀杀”水,然后磕入几个鸡蛋,加入十三香、葱姜末、碎香菜、面粉拌匀待用。大锅升火,放入油,烧热,抓起一把拌好的白菜,用虎口挤成丸子,炸至金黄色即可。食之,外酥里嫩,味道鲜香。
母亲做的“凉拌白菜心”,也很有特色。选白菜的黄心,切成丝,纳入盆中,撒入盐拌匀略腌,然后滤去腌出的水,放入干红辣椒丝、花椒,浇热油烹香,再调入白糖、香醋、味精、香菜段拌匀即成。食之酸甜开胃,回味无穷。
在朴素白菜的陪伴下,我长大了,走出乡村,才发现外面的世界很精彩,白菜还有许多我小时候没有吃过的做法,像“老厨白菜”“蜇头白菜”“佛手白菜”“蒸白菜卷”“开水白菜”……在这些不胜枚举的菜肴中,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是“蒸白菜卷”。
将白菜叶汆水,投凉,挤干水分,平铺案板上,放上调好味的肉馅,卷成卷,摆入盘中,放入蒸车蒸熟,再取出,淋上琉璃芡即成。食之鲜香味美。
至于那道被人传说的神乎其神的“开水白菜”,我却一直无缘一尝,识得“庐山真面目”,深以为憾。
在人生轨迹中,白菜时时刻刻以各种不同的身份出现在我的世界里,陪伴着我成长,慰藉着我渐行渐远的童年。今天,就让我用明朝倪谦老先生的诗来表白我对白菜的爱吧:“秋末园疏已着霜,青青偏爱晚菘香。沙锅烂煮和根咬,谁识淡中滋味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