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05月21日
第A11版:人物志

一个人和一个时代谢孔宾传

□耿 立 编著

一开窍后,处处光明,当他看到谢孔宾写行草,颇有“攀山千条路,共仰一月高”的神韵,曹明冉就领悟,我的画为什么不能把写字的落笔、行笔以及字的结构方法统统融进去?书画本同源吗!于是,他作画的技巧便和写字的方法有机地融合起来,线条有力,结构独特。

1979年底,1980年初,曹明冉和谢孔宾先后调到了菏泽师专。谢孔宾在中文系教书,而曹明冉在美术系做资料保管员,没有资格登台。

他们成了同事,曹明冉后来说,他们两个早晨不见,晚上肯定要见,然后畅谈到半夜一两点才睡觉。

1983年冬天,菏泽地震。菏泽师专要求大家防震,都在校园的空地搭起防震棚,焊防震床。而这时曹明冉的百幅牡丹图创作正进入高潮,他顾不上什么地震,甚至也忘了自己还带着两个孩子。

当时曹明冉自己带着两个孩子,既创作又要带孩子,既当爹又当妈,想当艺术家,必须在烟火气中过关。

学校动员曹明冉也搭个防震棚,但防震棚里如何搞创作,今年时间就耽误了,明年怎么画下去?再说,曹明冉想,自己带着两个孩子,下楼去住防震棚也不方便——其实,他自己不跟学校说,校方也明白他的这番意思,他不愿意把时间花在搭防震棚这样的琐事上!

曹明冉当时给校方说:“我只是一个普通老百姓,命不值钱,我不怕死!再者,我福大命大造化大,老天不会砸死我的!”

当时人心惶惶,谣言四起,什么大地震要来,但曹明冉每天晚上把孩子安顿好,就在屋子里拿起了画笔。别人在防震棚里住了几十天,他在屋里画了几十天,完成了第一批创作。

由于生活没有规律,食品太单调,曹明冉患了营养缺乏症,上颚的牙齿全部松动,他不得不把这些牙全部拔掉,甚至自己用绳子拔。等到几十幅牡丹画好后,当时只有37岁的曹明冉已经像一个小老头儿,原来的一头黑发竟变成了花白颜色,体重也减了六公斤。

百幅牡丹最后一笔画好之后,已是1985年的最后一天,六个春秋,两千多天的时间,他把自己的一腔热血都浇灌在了牡丹上。

百幅牡丹画成了,谢孔宾十分高兴,他为曹明冉写下了《曹州牡丹咏》:

庚午腊月,冰封大地,寒气逼人。夜不能寐,观明冉牡丹图,联想园内牡丹正“孕育生机一片”,心动神驰,感赋此篇,恨文笔不逮,书之以求同道师友大教耳。

接阡连陌三千亩,牡丹园大难比方。

远播芳馨遍世界,葛巾玉版嫁洛阳。

仙鹤卧雪似冰洁,火炼金丹泛红光。

乌龙墨池包公脸,状元大红多堂皇。

玉楼重叠几多层,赵粉丰满美人芳。

金光闪灿姚黄色,魏紫照耀彩霞帐。

八色变幻百万株,五百佳种争相强。

花海一片锦绣缎,云蒸霞蔚何汪洋。

牡丹生长多自爱,无花狂枝不曾长。

三尖九顶叶翩跹,向背万态随低昂。

枝干虬龙节蟠蟠,赤褐皮包疤行行。

宫阙当年遭贬谪,民间沃土热衷肠。

娇容美艳誉国色,酷暑严冬育天香。

自由生命穷追索,舍命开花争荣光。

年年游客数十万,内外东西南北方。

世人洗心兴神韵,顿觉脱俗升仙乡。

多少俊才风骚客,醉卧花丛魂羽翔。

曹州牡丹五百载,代代妙笔赋华章。

各国嘉宾交口赞,四海之内第一香。

曹州牡丹甲天下,多赖花农耕耘忙。

一年三百六十日,血汗浇出牡丹芳。

盛吐雨露恩泽厚,牡丹花乡自呈祥。

感谢无穷造化力,繁荣景象不寻常。

欲记盛事愧无力,几度拈笔复彷徨。

勉成韵语不成诗,引出椽笔颂花乡。

菏泽是牡丹之乡,菏泽牡丹花色丰富多彩,花型千变万化,花色有粉色、红色、紫色、蓝色、黄色、白色、黑色、绿色、复色等九大色系,根据花朵形态和雌雄进化程度,分为单瓣型、荷花型、菊花型、托桂型、蔷薇型、金环型、皇冠型、绣球型、干台阁型、楼子阁型共十个花型。

曹明冉把几百种牡丹都画在画面上,这在中国绘画史上是罕见的。这些牡丹图上的题款由谢孔宾完成,他们商定,要把牡丹百幅图展示给社会看。1985年,山东省美术馆举办曹明冉、谢孔宾联合书画展。

当时山东电视台决定给曹明冉的百幅牡丹图拍个专题片,介绍曹明冉,介绍菏泽牡丹,但当时的菏泽师专有些人抗议:曹明冉只是一个工人,放着那么多的专家教授不拍,为什么拍一个一无学历二无职称的曹明冉!并且有人串联去找电视台,反对给曹明冉拍专题片。

那山东电视台很硬气:“我们是拍他的百幅牡丹,又不是拍文凭!怎么不可以拍?拍!”

就是在这种形势下,曹明冉的专题片出炉了,并且在山东电视台连续播放。这下曹明冉和他的百幅牡丹轰动了山东画坛,轰动了齐鲁,无论济南还是菏泽,大家一下子知道菏泽师专有个画画的无学历的牡丹画家。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在曹明冉受排挤打击时,是谢孔宾首先给他施以援手,站出来支持他。那是曹明冉最失意的时候,他是工人身份,他连登台上课的权力都没有。有一次,谢孔宾上书法课,他带曹明冉到教室。谢孔宾讲了一段书法,在讲书法与绘画的联系时,到了绘画部分,谢孔宾让曹明冉去讲。

同学们很欢迎,但这个事却引起了轩然大波。有人告到学校,说曹明冉没有资格上课,最后学校追查,校方质问谢孔宾,你怎么让曹明冉上课?

谢孔宾说:讲书法,我是内行,但绘画我不懂,书法和绘画关系密切。

谢孔宾说:韩愈说能者为师,不应只盯着学历。一千年前的人都有这境界,曹明冉讲,学生又欢迎,为何不可?

有感于这个事件,谢孔宾曾写下这样的文字:

直木作梁,弯木为犁,柳条编箩筐,枣枝削木丁,物理然也。牛拉车,驴拉磨,蚕吐丝,蜂酿蜜,生性使然也。于人若何?人为万物之灵,禀性不同,优劣各异,然各有所长短。扬长避短,则人才济济。反之,避长责短,则人才绝迹。犹之于用柳条削木丁,必怒其柔也;用枣枝编箩筐,则嫌刚挺也;牛拉磨,见其笨拙;驴拉车,其力不足;求蚕酿蜜,徒见粪秽;令蜂吐丝,或遭毒刺也。故数学家不一定辨五谷,画家也可能不懂军事。全才固然可贵,但毕竟罕有。所以盖用人之长者,必善发现人才,善发现人才者,必善于爱惜人才。由是观之,国家之兴旺昌盛,有赖于善用人才之贤哲增多也。

曹明冉后来说:当时美术系同道中,十几个人中有七八个反对、排挤、压制我,但谢老师以他的方式对我表示声援。

我们知道,有一种美就是当世界都抛弃你的时候,它还站在你的身后。这种美知道人性的弱点,但包容它,知道人性的自私,但认可它。当世界都背叛了你、陷害了你,兄弟我还站在你的身边,这才是朋友、是兄弟,我们看鲍叔牙如何对待管仲就明白。

管仲曰:“吾始困时,尝与鲍叔贾,分财利多自与,鲍叔不以我为贪,知我贫也。吾尝为鲍叔谋事而更穷困,鲍叔不以我为愚,知时有利不利也。吾尝三仕三见逐于君,鲍叔不以我为不肖,知我不遭时也。吾尝三战三走,鲍叔不以我怯,知我有老母也。公子纠败,召忽死之,吾幽囚受辱,鲍叔不以我为无耻,知我不羞小节而耻功名不显于天下也。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鲍子也。”

我们知道,鲍叔牙管仲两人合伙做生意,管仲多取利润,鲍叔牙说:“他不是贪心,是因为他家穷。”管仲三次做官都让人辞了,鲍叔牙说:“他不是不长进,是他一时运气不好。”管仲打三次仗,每次都败亡逃走,鲍叔牙说:“不要骂他胆小鬼,他是因为家有老母。”

张晓风有个观点,是因了鲍叔牙对管仲的期许,是鲍叔牙永远站在管仲的背后,给世人解释说:再给他一次机会,他是圣人。管仲只好自肃自策,把自己真的变成了圣人。

张晓风的如此说法,给世人一个解释,让我们就可以义无反顾地拥抱这荒凉的世界。

我们知道,鲍叔牙和管仲曾分属两个不同的利益阵营,齐襄公在位时,邦国无道,随意诛杀朝臣百姓,人人自危,大家纷纷外逃。公子纠由管仲、召忽二人辅佐逃往鲁国;公子小白则由鲍叔牙辅佐逃往莒国。公元前686年,齐国内乱,襄公被杀,国内无君,逃往国外的公子纠和小白都率兵回国争位。不是冤家不聚头,两方相遇格外眼红,管仲一箭射中小白身上的铜制衣带钩,小白趁势诈死,骗过了管仲,麻痹了鲁军,而悄悄兼程直入临淄,得到高傒等重臣的拥戴,得立为国君,是为齐桓公。

《国语》记载鲍叔牙帮助齐桓公求管仲的故事:

桓公自莒反于齐,使鲍叔为宰,辞曰:“臣,君之庸臣也。君加惠于臣,使不冻馁,则是君之赐也。若必治国家者,则非臣之所能也。若必治国家者,则其管夷吾乎。臣之所不若夷吾者五:宽惠柔民,弗若也;治国家不失其柄,弗若也;忠信可结于百姓,弗若也,制礼义可法于四方,弗若也;执包鼓立于军门,使百姓皆加勇焉,弗若也。桓公曰:“夫管夷吾射寡人中钩,是以滨于死。”鲍叔对曰:“夫为其君动也。君若宥而反之,夫犹是也。”桓公曰:“若何?”鲍子对曰:“请诸鲁。”桓公曰:“施伯,鲁君之谋臣也,夫知吾将用之,必不予我矣。若之何?”鲍子对曰:“使人请诸鲁,曰:‘寡君有不令之臣在君之国,欲以戮之于群臣,故请之。’则予我矣。”桓公使请诸鲁,如鲍叔之言。

其实,桓公要杀管仲,要报那一箭之仇。鲍叔牙劝说:“臣幸运地跟从了君上,君上现在成了国君。如果君上只想治理齐国,那么有叔牙和高傒就够了。如果君上想成就天下霸业,那么非管仲不可。管仲到哪个国家,哪个国家就能强盛,不可以失去他。”

桓公听从他的建议,假装要杀仇人,把管仲接到齐国。桓公和管仲谈论霸王之术,大喜过望,以其为大夫,委以政事。

后来齐桓公依靠管仲、任用管仲,对内改革弊政,致力于富国强兵;对外“尊王攘夷”,树立了威严和信誉。桓公、管仲抑强扶弱,存亡国,继绝世,九合诸侯一匡天下,以至孔子在《论语·宪问》中对桓管霸业这样评价:“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

鲍叔牙对待管仲可说肝脑涂地,一而再,再而三,为友朋着想,而管仲在病逝前对齐桓公推荐宰相人选的时候,却没有推荐鲍叔牙。鲍叔牙不以为忤,他知道管仲是以国是为上,并不是以私情为上。

《史记》记管仲论相:管仲晚年病,齐桓公赶去看他:“仲父,你不能死呀,你死了,我可怎么办?群臣之中,究竟有谁可以接替您的相位?仲父务必推荐一个合适的人。”

管仲已经有气无力,只缓缓说了五个字:“知臣莫如君。”

齐桓公想了想,问道:“仲父,你看易牙这人怎样?我曾开玩笑说没吃过人肉,他马上就把儿子杀了让我尝鲜。这么忠心的人,天下少有。”

管仲摇头:“此人不行。爱自己的儿子是人之常情,他居然不惜杀子来迎合国君,连自己的儿子都不爱,又怎么会真的忠心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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