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 立 编著
古人云：文武之道，一张一弛，张弛有度，其生也远。也就是说，无论大自然还是人类社会，无论在工作中还是生活中，张弛都是一种节奏，一种使生命达向极致的调节器。从大的方面说，武可安邦，文能治国。从小的方面讲，书法可陶情怡性，武术则能强身健体。文武兼修，便可成就丰满的人生。
谢先生学养深厚，德艺双馨，书法创作独有风神，且实践与理论并进，其造诣名冠曹州。我曾在二十年前为谢公画像，现摘录如下：公当其时，日月昭昏，万象纷纭。怀一腔奇情，历半生坎坷。四方跋涉，步履寒衾，饮风餐露，茹苦含辛，淬就彪然气骨。性品书格，幻漫似长天，坚实如厚土。画风气韵，淡然脱尘俗，飘逸造仙境。天下搜求，断碑残帖，诸子百家，儒道哲理，僧佛旨义，化为笔底波澜。朝墩夕霞，清风流云，至性至情。春萌旷野，冉冉风筝，心高意远，牵摇一片童真。物我化一，性灵是钟。浑和如造化，艺术主人生。岂不陶然、怡然、信然可乐哉！
高先生也实在是高，他武艺高强，身手敏捷，诸般拳路和器械均得心应手。最难能可贵的是，他虽年逾七旬，却毫无龙钟之态，始终葆有一颗充满激情的童心和一颗永不言败的恒心。跟他在一起，总有一种激情满怀的感觉。特别值得一提的是，高先生独创的“象形”书法，亦堪称一绝。
“二王”能拜谢、高两位先生为师，实乃一生幸事。我们要认真学习二位老先生的德、能、勤、绩，文武兼修，浑融如一，努力把自己的人生提升到一个更高的境界！为记今天胜景，特作七律一首示贺：
骀荡春风三月天，
曹州一时聚英贤。
武林宿帅展童趣，
书坛耄耋著华年。
舞棒常将丑恶扫，
挥毫自为善真言。
星听文道月观武，
文武化一两相欢。
谢谢大家！
二○○九年三月二十九日
那次谢孔宾、高世英收徒，成为菏泽的一件大事。
野夫说民间私学，私相授受，行个跪拜礼，是仪式，是良俗，是对学问的尊重。古汉语还有个大师叫杨树达，是黄侃的同事。他的侄儿叫杨伯峻，现在中文系出来的，应该都知道他。杨伯峻那时想拜黄侃为师，希望叔叔帮忙牵线说合。杨树达说，你备好银洋三封，拜师帖一纸，直接去他家里，进门放好封帖，纳头便拜。如此这般，他必然收你为徒，传你小学经学。
杨伯峻依计而行，进门跪倒尘埃，俯仰三叩。黄侃哈哈大笑，问道：谁给你出的主意？杨伯峻答曰：叔父杨树达。黄侃笑道：难怪难怪，他是知道我的，因为我这学问，也是磕头才学来的。你跪拜我，尚不委屈你。
野夫说：江湖之中，洪门论兄弟，青帮论师徒，袍哥论上下。不管论什么，入门都要拜武圣关公，都要讲道义和礼数，以及严格的家法和规矩。今儿这时代，啥都不敬畏，于是官人无恶不作，民间也无恶不作。天地不足畏，亲师可以卖。你要讲一点规矩道义，同心同德反对一下邪恶，他说你搞封建。拜师，是一种对传统和学问的敬畏，我们古代的三百六十行，哪一行不兴磕头？师父不但传道还给人饭碗糊口。
我是认可这拜师磕头之说的，这就如一种神圣的契约，这一拜是一种精神仪式，从此在心理和道义上是不一样的。谢孔宾的徒弟，在某种意义，不只是书法的传承，还有一种师徒父子的意味。那些徒弟见了谢先生，都是端庄肃穆，执弟子礼数甚恭。当李华瑞为谢孔宾收集人民美术出版社要出版的大红袍版本《谢孔宾书法艺术》一书时，前期的作品拍照、选择，后期的文字，都是李华瑞一人承担，忙活半年。当谢孔宾和我谈起李华瑞，说，华瑞讷于言而敏于行。
谢先生生于忧患，匪，官，战争，饥荒，瘟疫，政治运动，无一不可使人生之舟倾覆，人生实难，但谢先生写过“幸于翰墨结情缘”。先生之于书道，如痴如醉，穷困莫能阻，妻子莫能劝，打击莫能止，鬼神莫能惊，雷电莫能使其移。七月流火，赫日停天，亦无风，亦无云；前后庭赫然如火炉，无一鸟敢来飞，汗出遍身，纵横成渠。此时，先生闩上房门，把一切闩在门外，于是去除衣衫，精身裸体置于桌前，呼唤笔墨，调遣布局，疾徐澎湃之声，如数百万金鼓，纸张乱叠如青山，神思腕下浩于瀑布，于是身汗顿收，此先生避暑之法也。
谢孔宾的家乡单县，民风强悍，但民间高人隐逸很多。秋季，我准备和朋友去看一株很大的明代枸杞树，在一个小街里看到一位老人在门外散坐，时间是黄昏来临，他的身后是一间临街的门面，有书案和笔墨文房四宝，画的菊花赫然在墙，似是燃烧。
我上前搭话，长者知道我是远地的，和谢先生认识并居住同一城市，他就起身拿出一个条幅，说是谢先生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的作品。内容现在忘却，但那纸上精神和呼吸，我是铭记在骨髓。
这是谢先生早年生活的小县城，我早晨特意起早，去吃这里的名吃“羊肉汤”。炭火旺旺，掌勺的师傅额头很明，想起谢先生的话，喝羊肉汤时候，最鲜的是熟了之后，锅里再放些生肉。熟啊，生啊，口味和人生和书法，应该是可以互参的。
先生是大书家，也是纯度高的知识分子。有民间传说：一次，谢先生到某地参加一个笔会。时到中午，一父母官偕随从飘然而至，自认是一方诸侯，很是了得，跷起二郎腿，叼着高级香烟，往那里一坐。秘书像仗恃的奴才，斜腔拿调：“给我们的某县长来一幅。”谢先生不闻不问，仍旧写字。此秘书以为谢先生耳背，便又大声嚷了一句。谢先生不耐烦了，随扯出一张六尺宣，“呼呼呼”，一挥而就，可谓精品！人们好像看到一头斑斓的老虎，浑身锦绣，逡巡千仞岗上，突然长啸而出，独步平原，俯视苍茫。那秘书伸手要拿，谢先生用手摁住，问那个为先生扯了一上午纸，也没敢说讨一张的服务员：“你叫什么名字？”服务员如实回答了谢先生，谢先生提笔落上了服务员的名字，加盖上自己的名章，双手递给那服务员，服务员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谢先生徐然道：“你给我点了一上午烟，扯了一上午纸，留个纪念吧。”说毕，即收拾笔管砚池，然后说：“到此为止。”不写了。
谢先生有一四川广元的弟子蓝天波，他曾写过一段话：
我与书法结缘，有两个重要的人物，他们是我一生最珍贵的朋友，是我在书法艺术道路上的贵人。2002年5月，温州几个企业家到菏泽开发房地产，邀约我去帮他们，实际上我就是去打工锻炼！在菏泽，认识了菏泽日报记者李雪晴，又通过他认识了菏泽学院中文系教授、主任石耿立。通过耿立的引荐，结识了著名书法家、书法教育家谢孔宾老人。可能是由于对谢老的敬仰和对书法艺术的敬畏，与谢老相识相处并偷偷学艺三年后，在2005年那个充满暖意的冬天正式拜入谢门，开始学习书法艺术，从此成为谢门入室弟子！我是谢老为数不多的外省弟子之一。记得拜师的时候，师父送我一幅丈二的大字：崇高的心灵最宝贵。这份大礼，一些师兄弟有些微词，说师父太偏心了。师父笑笑说，大家好好体会这几个字的含义吧。至今，我不仅好好珍藏这份重重的礼物，而且把师父的勉励牢牢刻在心里！在菏泽的几年里，有师父的点化，我对书法如痴如狂，一有闲暇就不停地比画着，吃饭的空当儿用手指蘸水在桌子上比画，睡梦中也会用手指在身上比画，书法进步很快。
师父对我很好，不仅体现在书法学习上，对我生活、工作等诸多方面给予关心和教导。师父用他独特的方式释放对弟子的关爱。那年，由于工作压力大，一段时间整夜难眠，人几乎快垮掉了。师父到公司来看我，在一张宣纸上写下了《黄帝内经》里的一句：心安身则安，身安心则安，身与心俱安，与何事相干！把他对我的关爱和宽慰全部融入一段话里，这幅作品我一直悬挂在家里。
在菏泽那段时间里，自己也想创点小业，把四川火锅引进过去。七十高龄的师父，骑着单车到现场指点，又是题写招牌，又是书写对联。我心里明白，师父是想通过他的影响力来助我一臂之力！
师父对我的关心和爱护融入在生活的点点滴滴，每次的作业师父总是细细点评；每次师父在创作的时候，总是把我叫到身边观摩。2010年，我离开菏泽回到广元了，又在机关按部就班地工作了。记得临行的时候，师父语重心长的简单几句嘱咐，让我记忆犹新：中国汉字是人类最美的文字，文字是大家的文字，美是要大家来欣赏的。书法要讲究美，更要大家接受和理解，不要追求哗众取宠的丑书怪书，不要追求艺术上的功名利禄。
浙江宁波大学的李彩娇也曾回忆起自己的拜师：2003年，我偶遇谢公孔宾，得其提携，遂拜入门下，排行老三。悠悠哉，逝者如斯夫，然跪拜叩头之礼仍历历在目。记得自己感动落泪，一是想上天的好生之德，今生得以遇见师父；二是念机缘的巧合之极，南北架起艺术飞鸿。
詹谷丰在《骨头的姿势》里，写过1940年代岭南大学的一幕：
在美丽的康乐园里，学生们知道历史系主任刘节和历史系教授陈寅恪，似乎没有人了解他们过去的师生关系。但是，每逢传统节日，学生们都可以看到令他们惊诧的一幕。
节日来到陈寅恪家里的系主任，彻底脱去了平日西装革履的装束，一袭干净整洁的长衫，布鞋皂袜，一派民国风度。见到陈寅恪的刹那，刘节便亲切地喊一声先生，撩起长衫，跨前一步，跪拜行礼。
在刘节庄重的磕头礼中，学生们终于知道了刘节和陈寅恪的师生因缘，也知道了这对师生1927年6月在王国维遗体入殓仪式上通过庄重的下跪产生的心灵交集。
刘节说，骨头虽然坚硬，但一定得用皮肉包裹。深刻的思想精髓，必定在文字的深处。下跪，磕头，站立，鞠躬，已经不再常见，但当它出现的时候，一定比握手高贵。
第十六章 嘤其鸣矣
伐木丁丁，鸟鸣嘤嘤。出自幽谷，迁于乔木。
嘤其鸣矣，求其友声，相彼鸟矣，犹求友声。
矧伊人矣，不求友生？神之听之，终和且平。
有人说，这里的嘤嘤鸟鸣是黄鹂，我也把它看成是最好的象征友情的鸟。
黄鹂是人们心中的吉祥鸟。黄鹂始鸣的仲春之月，是男女婚嫁的时令。羽色艳丽的黄鹂，雌雄双宿双飞，展翅飞翔时光彩熠熠，犹如举行婚礼身着盛装的新人；“喈喈”和鸣之声清脆悦耳，是婚姻和谐美满的象征。《诗经》以“仓庚于飞”比喻“之子于归”。后世的《黄鹂鸣春图》，画面上多为雌雄黄鹂站在树上和鸣。“嘤其鸣矣，求其友声”，黄莺也象征朋友之道。传说黄鹂为不妒之鸟，有止妒之德。在明代的官服上，黄鹂是八品文官的“补子”图案。
《诗经》中的这句诗传唱千载，表达着人们内心深处对“陪伴”的渴望。“社会性”是人的基本诉求，社会交往之于人，犹如空气与水之于生命，须臾不可或缺。“嘤其鸣矣，求其友声”，国人从《诗经》开始就表达出一种对知音精神的追求。唐诗中高达百分之四十为赠答诗或离别诗，正是知音精神的直接体现。在现代社会，人与人之间的孤独已经进入形而上的状态。如何解决这种孤独？
知音，友情，彼此欣赏，互相砥砺，才是现代人克服孤独的路途。山青水碧，流水知音。结交一个切磋技艺、灵魂相通的朋友，宛如获得一次新生命。对于书法家来说，结交一位能在书法中有回响的好友，更会伴随着心灵升华，艺术境界的提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