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 洁

我的启蒙老师姓杨，名坤，论辈分，我该喊他叔。坤叔自幼双脚没有踩过学校大门。但是，他识字比较多，毛笔字写得出类拔萃，算盘打得村里无人可比。他见识比较广，社会知识比一般乡下人广博，是村里首屈一指的庄稼汉子乡土文化人。

听村里老年人说，坤叔幼时家贫，父母无钱供他上学读书，为了学认字，长知识，增才干，一有空，他就步行十多里路，跑到姑母家向两位读私塾的表哥学知识。两位表哥见他聪明伶俐，勤奋好学，都特别喜欢教他，便把自己读过的幼儿启蒙书籍送给他，并且一字一句地教他。日积月累，在两位表哥的热心教导下，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的文化水准、社会知识，眼见得水涨船高。在文化人奇缺的村里，他把自己所学的知识，全部融入到父老乡亲们的日常生活中。

邻居家儿子订婚下聘，请他写“恳”帖，女家接受了男方的聘礼，请他写“允”帖回敬。“允”帖写好后，还要拿出“历书”，根据男女双方的生辰八字，为双方“查好”，就是查双方结婚的吉日良辰。结婚时，还要为男方或者女方写喜联。年轻人拜把子，请他写“金兰帖”。哥哥的儿子过继给弟弟，或是弟弟的儿子过继给哥哥，请他写“过继帖”。街坊中，谁家的老人去世了，或者给去世的老人过三周年，请他去主持料理事务，写挽联，写牌位，安排招待客人。当然还有一些民事契约、土地契约也要请他挥笔落款当见证人。尤其是春节来临，坤叔比其他人更忙，家家户户送到他家的梅红纸，一卷一卷地摆满了一大桌子。他从农历腊月二十就提笔为邻居乡亲写春联，一直写到腊月三十上午，年年挥毫，岁岁如此，他的字也练得端庄秀雅，刚劲有力。乡间无朱砂，红土为贵，他成了名扬乡间十里八村的庄稼汉子乡土文化人、土秀才。

后来村里办起农民夜校，提高农民文化素质，坤叔理所当然被推选为民校教师。当时，我随父母刚从安徽省泗县农村回到老家，九岁了还没有上学读书。坤叔问我：想不想读书、识字？我说：做梦都想，就是家穷，读不起书。于是，他就让我跟他在农民夜校里学认字，学读书。

坤叔教课灵活多样，从不刻板、教条。他教学员识字时，经常用民间通俗易懂的字谜启发大家。比如，他教认“六”字时说：一点一横，俩眼一瞪，然后再写到黑板上。学员一听就懂，一看就会写。又如教学员认“心”字时，他先说：一个小瓢叉，撂进去仨豆蹦出来俩，非常形象有趣儿，又特别好写、好记。他教得有声有色，学员学得兴致勃勃，有滋有味，越学越想学。

坤叔在村里教了几年民校，后来又当会计。他活到八十多岁才去世，村里人都非常怀念他，他教的字谜七十多年了，至今，仍然在村里人口中一代一代地流传着。

现在虽然已经电子时代了，然而在农村为儿女订婚、结婚，仍然需要找人写喜帖、喜联，老人过世了，仍然需要有人写挽联、照应事。但是，坤叔走了，像他这样自学成才、最实用的庄稼汉子乡土文化人，在乡间村落里已经断层了。

我跟坤叔上了一年民校，认识了许多字，上小学的时候，李老师让我读一年级的课本，我很流畅地读完。李老师说：你从二年级开始读书吧！

坤叔用字谜教学员识字，在我一生的文化生活中，已成了永恒的记忆。

请本版文图作者与编辑联系,以便奉寄稿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