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 丽
写下题目,便已泪目!
突然之间,天就冷了。寒风起,雪已至。三姐离开我们确确实实已经半年了。在这些日子里,我有时恍如梦中,觉得她还活着。在这些日子里梦见三姐两次,一次是没有生病的三姐,在老家七里庄的院子里谈笑风生,神采飞扬。一次是在病中,就躺在隔壁小区家里的床上,阳光透过窗户玻璃照在她消瘦苍白的脸上。梦中的三姐面含微笑依然漂亮。
三姐是老公的三姐,我女儿的三姑,比我大八岁。我嫁到七里庄时三姐一家就在七里庄盖房安家了,婆婆年事已高,三姐在我的生活中很大一部分取代了婆婆的位置。
老家的院子有半亩之大,推倒土墙老屋翻盖成堂屋四间,老屋拆下来的雕花青砖被我们垒成花园,青灰小瓦又重新铺在新房房顶,传承了老屋的味道,似婆婆边忙碌边絮叨的身影,似古老光阴的累积。后来又陆续翻新了东屋厨房,新盖了西屋和大门,迎门墙。我们在这个院子里度过了将近26年的时光,三姐的两个儿子,我的两个女儿相继在这个院子里长大成人。老院子老房子有我们离不开的烟火气息,滋养着一家老小丰厚的四季更替。
我们耕种五块田地,零星分布面积不大,分别是西北地,家西地,家后地,最近的半亩菜地和最远的一亩河地。菜地里,春夏季大多种茄子、豆角、西红柿、辣椒等应季蔬菜,秋季收获的是萝卜白菜。其余的种小麦玉米花生大豆,最远的河地在东沟河西边,土质沙性,浇灌不方便就种最耐旱的地瓜。虽然我们各自在城里有一份工作,微薄的工资却挣不够生活的费用,不会干农活的我们尽心尽力耕种土地挣得一家人的囗粮。三姐干活利索,认真精细从不惜力。三姐教会我麦田里套种花生,用锄头给豆苗锄草,玉米心点药,农田施肥浇水,春耕夏播,秋收冬藏。我们把丰收的粮食密封在大大小小的粮食瓮里。
闲时共同筛捡小麦玉米,打面蒸馍,腌制咸菜,拆洗被褥,我到底也没学会套褥缝被,因为不等到换季,三姐都利索干完了。冬天几乎顿顿吃萝卜白菜,偶尔买一次豆芽豆腐,很少见荤腥,柴火烧大锅白菜萝卜放上粉条贴上饼,每人一碗,吃到最后倒上开水,喝得津津有味且美其名曰:幸福汤。那时候我们只有过年才能吃到饺子,饺子永远是萝卜馅或者是萝卜猪肉馅,那时我们一起操持年货,蒸馍炸鱼剁馅,年后招待客人,走亲串友。那时的春节循风尊俗,井井有条,充满仪式感,也是最有年味的春节。
三姐热爱生活,爱唱爱笑,尤其喜欢跳舞,沉迷在各种舞曲里,经常在老家堂屋里对着镜子研究舞蹈动作,有时吃着饭说的也是广场舞动作,动情时手里拿着筷子,站起来就比划,广场舞跳得神韵俱全。她组织了七里庄第一支广场舞队,每天晚上一个小时,最多时周围村庄的邻居约一百多人都来锻炼跳舞。三姐对欢快的舞曲情有独钟,特别能跳出激情和律动来。我们全家包括两个女儿都加入了这积极向上的活动,我们的身体和精神状态也更健康更阳光。两个女儿和三姑感情特别深,大女儿从小就粘着她,从牙牙学语时问她:咱家谁最漂亮?她从来只有一个答案:三姑最漂亮!问她:你长得象谁?她从来也只有一个答案,而且是骄傲自信地回答:我长得像三姑。
那时候,我们生活充实又朴素,操劳忙碌却内心安静踏实,对未来充满着期待和梦想。
有时生活难免磕磕绊绊,心里的委屈和抱怨总是找三姐倾诉,记得有一次说气话:“我咋瞎了眼找到你弟弟这样的人结婚?”三姐也不护短,哈哈大笑说:“妹妹你没瞎眼啊!你是打着灯笼闭着眼睛找的呗!”我也和三姐一起笑起来,消了一肚子的怨气。多年的相依相伴,三姐给了我不一样的亲情与温暖。
回忆那么长,总是不想打断。
如果一切都没有变化该有多好。情愿日子还是那样清贫,守着老屋,守着我们的家,平平淡淡地生活下去,直到终老!
可是,再也没有了如果。三姐在2013年的一次例行检查中,被确诊了乳腺癌晚期,那年她才四十八岁。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如疾风骤雨般把我们平静的生活击得粉碎。三姐却比我们想象得更坚强,忘不了手术前医院里的场景,三姐被推进手术室的一瞬间,她笑着冲我们挥挥手,微笑的眼神似乎在说:放心吧,我会好的,等我。
手术、化疗,呕吐、头发一把一把地脱落,对于爱美的三姐来说,经历了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与折磨。她流泪时,我和孩子们也偷偷哭,哭过了再擦干眼泪鼓励她:“你笑起来最好看,哭会丑的。我们笑着一起面对,一切都会好起来”。三姐手术后左胳膊抬不起来,医生叮嘱用食指与中指练习爬墙的动作。看似简单可每一步都很难,我说:“三姐,你要好好练习呀!好了咱们去跳舞,更重要的是还得干活呢!”她笑了,更努力地练习。
三姐的身体终于慢慢恢复,渐渐地又领我们去跳舞了,三姐依然喜爱欢快的音乐。我们的生活似乎又回归了往日的平静。
之所以陷入往昔的回忆中不能自拔,之所以断断续续从三姐去世写到现在,是因为幸福太短,痛苦太长;是因为心里抗拒,不能接受三姐已经离开的现实;是因为不能平复心情,几度哽咽,难以写下一个字。
2015年春节过后,年的气息还没有散尽,零星的鞭炮声或远或近地响起。三姐教给我们一支欢快的舞蹈:《正月十五闹元宵》,春节的喜庆气氛也随着这欢乐的舞蹈一直延续着……
不曾想病魔卷土重来,检查的结果冰冷地摆在眼前,癌细胞又转移了。三姐由家人陪伴远赴北京踏上了艰难的求医之路,临走悄悄告诉我,不要声张,接着跳正月十五闹元宵,好好生活好好锻炼,不要破坏这喜乐的气氛。可是我再也听不得这首舞曲,欢快的音符如利剑刺痛我内心的脆弱,每每这首歌响起,瞬间便泪流满面。
经历了漫长又艰难的八年。这八年里,七里庄拆迁了,我们失去了老家,失去了老院子,失去了耕种的田地;这八年里我们在城里买了楼房住在高楼林立的电梯房里,却没有了真正意义上的家;这八年里,孩子们渐渐成家立业,生儿育女,我们手里也有了一些积蓄,可是再多的钱也无法扼制住残酷的命运;这八年里三姐越来越虚弱,直至卧床不起。
我们是如此渺小,生死面前常常无能为力,可是我们内心却又相信有爱能够穿越生死创造奇迹,得到永恒。可每次燃起的希望之光总是被残酷的现实旡情地浇灭。
每当带孩子们去看望她,不变的是她的笑容,依然美好与温情。无论多么虚弱,哪怕说不出话来,她也是先笑着看着我们,强撑着要我帮她坐起来,这样就能看到所有人,听到我们说话,有时也能费力地和我们说一些话。我能听懂她所表达的意思是:好好活着,不要生气,不要压力,健康第一。这也是她以往无数次告诉过我的话,她也无数次告诉身边的亲人。
阴历五月十九日,三姐走了!
告别了她热爱的人间,告别了所有牵挂她的亲人,永远离开了我们。
云走了,风记着;花谢了,春记着;根拔了,泥土记着;记忆永在,心记着!
在所有的记忆消除之前,我不想告别,怕这一告别便是永别;更不想遗忘,怕这遗忘成了真正的死亡。
岁月未老,芳华已逝。音容笑貌,永存心底。
我的三姐,刘兰芳(1964.10.9一2021.5.2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