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梅宏
一日,和朋友闲聊,他突然提出一个奇怪的问题,他说:假设一个人的人生面目可以有三种不同的版本选择,一种是诗歌的版本,一种是小说的版本,还有一种是散文的版本,这三种版本之间,你希望你的人生是哪一种版本呢?是小说?是诗歌?还是散文?
我略一沉吟,之后坚定而果决地给出了自己的选择:散文。
是的,我希望在自己人生终了的那一天,可以淡然而平静地对自己说:我这一辈子,是一篇还能勉强看得过眼的散文,或者说,我把自己的人生过成了一篇散文,一篇在立意、结构、语言各方面都还能说得过去的散文。能活到这个份上,此生足矣。
为什么不是小说、诗歌,而偏偏是散文?朋友追问。小说包罗万象情节曲折跌宕起伏,诗歌是语言的精华堪称文学皇冠上的钻石,散文呢,太不起眼了,就像路旁田边随意生长的花草,平淡无奇,一点儿也不激动人心——你为什么选择散文?
这个没有太多道理,就好比有人喜欢穿牛仔装,有人喜欢穿西服;有人喜欢碎花的旗袍,有人更喜欢一袭纯色的长裙,我对朋友说。
回头再想,我希望自己的人生像散文,其实还是有些缘由的——散文的特性与我的个性之间,在某些方面存在着高度的契合,或者说,是二者从骨子里长出来的某些东西,充满了太多相似或相像的成分。
文体和作者之间,就像人与人之间,是讲究契合度的。契合度越高,同频共振的可能性越大,也就越可能碰撞出灵感和火花。莫逆之交之间的交往,让双方都身心舒适、精神愉悦。作者和自己喜欢的文体,也会形成类似于莫逆之交的那种感情。
曾子说:“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散文是我的朋友,亦是一个很好的老师,它启迪了我对生活、对人生的思考,在和散文的相处中我学到了许多东西。 散文是最为大众的文体,几乎没有门槛可言,但要真正写好散文,并非易事;正如普通人日子都能过,但要过好生活,并不容易。
好的散文应该是“形散而神不散”。这是我得到的关于好散文的第一个认识,也是我关于散文最重要的一个认识。所谓“形散而神不散”,我从老师那里得到的说法是,散文不可太局促,太局促,则失了散文自由挥洒的韵致和意趣;另一方面呢,散文又不能过散,说东道西,散沙一盘,使人难得要旨。这个“核心意思”,就是散文的“神”,你不一定说出来,但一定要让读者领悟到。散文不散的关键就在于“神”。我们要过好这几十年不长也不短的人生,在每天吃饭睡觉读书刷手机看电视交朋友的日常中,我们要找到自己生活的目标,这一目标,就是人生这篇大散文的“神”。我们周围人的活动,表面上看都差不多,隔上若干年再看,你会发现,有人会像窗前的绿树一样,随着岁月一起成长出自己的年轮,有人却成为一粒黄沙,沉淀湮没于岁月的河床——仔细探讨,拉开二者差距的,就在于前者常常有想法有目标。写散文要确立“神”,过日子要确立自己的目标,小目标、大目标,近期目标、远期目标,过一种“形散而不散”的人生。
散文又是讲究真实的,我的理解,这种真实是自然的真实,不夸张,不走样,不变形,保持着生活本真的形态,也展示着生活自然的纹路和肌理,就像我把手伸进清澈透底的溪水中感知水的流动一样。当我阅读一篇好的散文时,我喜欢文中透出的真实的生活气息,如同感知夏日上午的日光晒着我裸露的手臂那种略有些发烫的感觉,如同我的手指在妈妈陪嫁的真丝缎被上轻轻滑过,或者登山途中小心翼翼触摸那黢黑的枯树桩一样,我能真真切切感知种种生活不同的质感和纹理。
爱是我们行走这个世界的唯一理由,而散文写作就是用最温柔的方式,在我们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储存宇宙人世之爱的记忆密码,包括自然山水及一切美好事物之爱,譬如浩瀚的星空和草尖上的露珠,大山的磅礴和大海的怒吼……当你爱上这个世界,你就会情不自禁地爱上散文。
文学前辈们教导我们,真诚与素朴是美文的底蕴。是的,能打动人心的东西,都是从心底自然流出来的,而不是依靠那些华丽的辞藻堆砌出来。真诚无敌,素朴至美。我确信,这一准则,于散文和人生,均同样适用。
最美好的人生当如散文。像散文一样生活,或者把自己这辈子活成散文的模样。生活散文化——是我的追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