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新成
我们一家人搬到城里居住已经20多年了,可是,老母亲仍然一直坚持住在乡下,好几次我们硬把她接到城里,但她待不了三天,就嚷嚷着要回老家去。她说舍不得丢下我们老家的那个大院落,我觉得她是舍不得离开那方生生息息形影相伴的土地,是丢不下鸡叫犬吠蛙鸣蝉噪的那一缕乡愁。 住在乡下的老母亲除了经常让村里人捎些她在家前屋后种的新鲜蔬菜给我们,她自己很少进城来。虽然如此,但每年到了桑葚成熟的季节,她几乎每隔两三天,就亲自赶到城里来,给我们送上一小筐新鲜的桑葚果,那是她从自家屋后那两株桑树上刚刚采摘下来的。我对母亲说,你可以让村里人捎过来,不用亲自来,转乘几次公交多麻烦呀。老母亲摇摇头说,那不行,我害怕人家不小心将桑葚果弄烂了,这东西太娇嫩了。我这才注意到,老母亲装桑葚果的小筐底下都垫衬了一些泡沫和软布。 看着老母亲送来的一筐筐红嘟嘟的桑葚果,用手轻轻捏起一串,放入口中,慢慢咀嚼,细细品味,一股说不出的味道甜彻心扉。这时,童年的记忆闸门瞬间打开,往事便一幕一幕地浮现在眼前。 我小的时候,村里几乎家家户户都栽桑养蚕,在我们老家,桑树随处可见,桑葚伸手可触。大块田地里的桑树是人工栽植的,长得矮而茂盛;水渠旁道路边的桑树大多是野生的,树的躯干又高又直。我十分清楚地记得,麦收前夕,村后水渠两旁桑树上的桑葚果子便由青泛紫,慢慢红满枝头。在风中微微颤动的桑葚果,煞是诱人。透熟了的桑葚果形与草莓有些相似,只是个头小多了。饱含的果汁鲜艳欲滴,在温和的阳光里,纤柔的桑枝上闪耀着晶莹的光泽。一串串桑葚又让那密密匝匝的青枝绿叶横遮竖盖,掩映之中却含蓄着几分清丽,几分娇艳,就像是桑葚树上面挂着一个又一个的宝石。清代诗人叶申芗的《阮郎归·桑葚》这样描写桑葚:“南风送暖麦齐腰,桑畴葚正饶。翠珠三变画难描,累累珠满苞。”诗词中的“翠珠三变”就是说桑葚果子像珠子一样,初是绿色,后又变为黄色,成熟时则变成紫红色。 桑葚成熟的季节是我们农村小孩子最开心的时刻。作为连饭都吃不饱的乡下娃,根本没资格“享受”水果的滋味。那桑葚果是大自然馈赠给我们的绿色美味,采食桑葚果更是我们孩时艰难生活的背后隐藏的欢乐源泉,虽然那个时候我们对桑葚果的营养价值和药用价值一无所知。 一直清晰地记得孩时爬树摘食桑葚果的美妙时光,虽然早已成了一段难忘岁月。在桑葚成熟的那些日子里,我们都盼望着早早地放学,因为那时吃的大多是稀饭,早已饥肠辘辘。放学后,我们一群毛头小子往往顾不上把书包送回家,径直奔赴村后的水渠旁,一个个像孙猴子一样“蹭蹭”地往树上爬。找个结实的树丫往上一坐,举手之劳,便可以享受一顿“美味”。手里捏着一串紫色的桑葚,用双唇轻轻一吮,满嘴紫红的汁液,立即染满齿唇,随之而来的是微酸而清甜的滋味,简直妙不可言。饱餐过后,一个个都成了大花脸,而且每个人的手上、嘴上和衣服的前襟上全染上了紫红色,那个狼狈相那个滑稽样,我们自己都感到可笑。桑葚从见红到自然落果只有短短几天,为了抢先采食到果子,我们一群小伙伴都把爬树摘桑葚的技巧掌握得非常熟练,只要有大桑树红桑葚的地方,就有我们的影子。爬树采摘桑葚果,我的衣服时不时被树杈刮破,为此没少挨父母的训斥。 大概在我五岁那年的五月,母亲让我去河边放鸭子。我把鸭子往河里一赶,便猴急般地找那挂满桑葚的大树,当我吃个痛快,心满意足地从树上下来时天已黄昏,再到河边一看哪里还有鸭子的影子,结果那天我吓得不敢回家,躲在草垛里睡觉,急得母亲找了大半个晚上…… 后来农村实行土地包产到户,村后水渠两旁的大桑树都被砍光了,我以为以后再也尝不到那酸甜的桑葚果子了。我怎么都没有想到,母亲特意在自家屋后的菜地里栽上了两株桑树,当时我还纳闷呢,因为农村早就不养蚕了。直到有一天老母亲拎着桑葚果进城,我才明白了她栽桑树的缘由。真可谓可怜天下母亲心,我禁不住泪眼婆娑。 桑树年年挂果,母亲就年年将桑葚果送进城来。虽然,老婆和孩子对这不起眼的“小玩意”总是露出不屑一顾的神情,而在我的眼中,这“小玩意”远远胜过超市里那五彩缤纷的各类水果。我在慢慢品尝桑葚时,总觉得自己吮进的不仅仅只是那酸甜的果汁…… 这些年,水果市场也有桑葚果卖了,我曾经买了一点回家尝了尝,却怎么也品尝不出老母亲从乡下采摘送来的桑葚果的滋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