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厚珉
勺和瓢都是舀水的,不同的是,勺多是铁皮做的,瓢多是老葫芦锯开的。 俺村的人习惯把铁勺叫马勺。马勺原意是用来喂马的家什,既能给马、骡等牲口舀水,又能添加精饲料。 杠子爷三十多岁了还是光棍一条。无牵无挂的杠子爷被安排喂村里的牲口,只要杠子爷一抓起马勺,牲口屋里就会马嘶、驴叫、牛哞,混杂着杠子爷的谩骂声,骚扰着小村庄的平静。 凭借一把马勺,杠子爷把牲口养得膘肥体壮,劲头十足。村里600多亩田地全靠其“一把马勺”耕耙耧耩,收获着全村老幼的衣食温饱。 杠子爷说,暑天收工,再热也不能给牲口饮刚打出的井水,和人一样,凉水也会伤牲畜的胃。杠子爷用马勺舀了水,上面撒上碎麦秸或小米糠,稍等再给牲口饮,且一次仅饮一马勺。 酷夏的一个晌午,一个河南漯河的逃荒女人路过牲口屋,饥渴难耐,夺过杠子爷手里的马勺,舀起水缸的凉水就要喝。杠子爷眼明手快,在女人张嘴前,往马勺里撒了一把豆粉。女人瞅了一眼杠子爷,一饮而尽……杠子爷是怕女人“炸胃”,同时也缓解了女人的饥饿。 就在饮水前,女人从马勺混浊的影子里看到了杠子爷的好心眼儿,遂留了下来,成了杠子爷的媳妇。大伙儿说,杠子爷一把马勺“舀”了一个好媳妇。 20世纪80年代初,杠子爷的女人生四马勺叔的时候,村里开始分田地、分牲口,杠子爷“下岗了”,从牲口屋挟出铺盖卷,随手拎走了那只马勺。杠子爷说,这马勺可是俺老婆,老婆不能分! 一年中秋节,我回老家小住,见到了垂垂暮年的杠子爷。大伙儿饶有兴趣地谈及“马勺爱情”,一旁的杠子爷就笑骂,你们这帮小子乖儿,马勺灌的吧,俺家四马勺都得孙子了,还拿俺老头子开玩笑!我发现,笑归笑,骂归骂,杠子爷依旧沉浸在自己的幸福故事里。 不久前,杠子爷的女人溘然长逝,料理完后事,大伙儿发现在牲口屋的遗址上,杠子爷静静地闭上了眼睛,怀里揣着那把马勺,搂得紧紧的,似乎怕人抢走…… 当夜,我贸然揣测,当年“马勺爱情”情景里一定有这样一组镜头:“咣当”一声,马勺扔进水缸里,溅出缸沿一圈儿水花。牲口的耳朵、眼皮耷拉下来,嚼动的嘴巴停了下来,墙角的干草饲料大乱了,杠子爷和女人被深深地埋没了。马勺紧贴着缸沿,慢慢地向缸底沉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