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 德
妻总说我上了“贼”船。
其实,哪里是什么“贼”船,就是说我一天到晚跟一帮老头混在一起。混在一起有什么不好呢?用她的话说,他们老了,你跟着也老得快。
其实,有点夸张,我们不过是正值壮年的老头。我跟他们最开始在一起时,都还年轻。我三十多岁,他们四十挂零。我们一起打球,一起喝茶,一起吹牛,一起出游,一起在烧烤摊上撸串拼酒,喝到出溜到桌子底下。我们也曾青春年少,也曾慷慨激昂。这是一帮好玩的人,是一帮有点“低级趣味”也能脱离“低级趣味”的人。
但光阴是贼啊,这些年,它偷走了我们的青春。一朋友心脏病突发,差点要了命,再也不是那个操场跑二十圈,哗哗地用凉水冲澡的人了。另一个朋友,在石家庄上大学时,据说是足球队里前锋,英俊潇洒,球也踢得好,惹得一帮女生隔着老远哇哇喊他。现在头发稀疏,喜欢背着手走路,言必谈“这几天,我总觉得身体某个地方不得劲”。虽然一帮人都老了,但还是喜欢待在一起,这么多年,待出了习惯,也待出了瘾。用程不二的一句话概括,说不出哪儿好来,就是彼此处着舒服。
我们曾构想未来一起抱团养老。老了之后,租一处大院子,有人专门负责做饭,有人专门负责打理卫生,会按摩的为大家按摩,会理发的为大家理发,上午下棋,下午打球,晚上看完《新闻联播》就睡觉,早睡早起,洒扫庭除。程不二还提出他的伟大构想,再发展几个小年轻加入我们的团队,形成年龄梯队,前面的一拨很老了,中间的一拨刚老,后面的一拨还年轻,彼此接续照顾,搭建一个可持续发展的架构。然而,此后虽也曾有意邀约几个年轻人加入,但终究还是玩不到一起。
看来,谁跟谁最终玩在一起,真是一种命运。
有几个老哥们儿的好处是,较深的生活阅历,让彼此都能懂对方。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呼朋唤友,也明白什么时候该互不相扰,清楚人在困难时能搭一把手,哪怕仅仅是站在他身边,有多么重要。有一次,一个哥们儿病了,我们常去看他,在他的病床边,像平常一样浑说一会儿,他就精神状态好很多。用他的话说就是,只要你们来,就是一句话不说,我也浑身有劲。
我们这帮人,能努力跟上时代,也竭力落后于这个时代。程不二的女儿研究生毕业,要找工作了,他嫌女儿的PPT做得不够好,居然亲自做了一版。效果如何呢?据说,女儿的同学看完后,特别艳羡能有这么一个有能耐的老爸。这家伙还研究量子力学,言必称“量子纠缠”以及“贝尔不等式”,然后用这些高深的理论,给我们解释生活中诸多难以解释的事情。他说,他学习这一切,只是为了将来让外孙崇拜他这个姥爷——哈哈,多么有雄心的程不二。
还有位老哥,手里总握着个“老头机”,说智能手机那玩意太误人。前两年还坚持手写信,虽然经常有邮票没信封有信封没邮票,但一条道走到黑,谁说也不听。实在没得人可写,就自己给自己写一封信。他努力落后于这个时代,留恋着过往的美好。那些早被人遗弃的老物件,他都一件不落地藏在家里,孩子们要扔,就跟要了他的命似的。
人活到一定的岁数,还能有这样一帮老伙计相陪相伴,真是一种福分。穷也好,富也罢,有这么几个要好的人,出门有地方去,心头话有处说,这日子也便过得平实充实踏实。人到中年,静水流深,即便最终真的没做成什么,没收获什么,身边能有这么一帮相悦的人,就是岁月的恩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