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郭宗田
母亲姓张名秀贞,是位普通的农村妇女。有着中国农村妇女共有的勤劳、善良、贤惠、俭朴等美德。
听母亲说,他们结婚时,祖父和父亲都是黄姓地主家的佃户。1928年,我姐出生。祖父因年老体弱辞掉了黄家的土地回家自耕自种,当时家里除祖父母外,还有一个未成年的叔父和小姑,七口之家,三亩薄田,难以维持生计。
为了赡养双亲,抚养弟妹,父母相商后,毅然带着两岁的女儿离开家,到十里之外的孔楼村为地主孔老三当佃户。1931年,我哥出生。在孔楼的八年间,母亲除农忙时帮助父亲干点农活之外,大都在家照顾一双儿女,农闲时还跟着孔老三的姨太太学习绣花和织布。由于母亲心灵手巧,绣花织布的技术居然超过了姨太太。
1938年秋,父母又到城北刘庄刘姓地主家里做佃户,直到1943年父亲病逝后,母亲才带着15岁的姐姐、12岁的哥哥和出生刚四个月的我回到了老家。
当时祖父母均尚在,叔父和小姑均已结婚成家。祖父晚年丧子,悲伤不已,看着孤儿寡母的长子一家,常常唉声叹气,暗自垂泪。为了共度时艰,祖父和叔婶相商:能否不分家,两家合在一起共度荒年?可惜当时叔婶年轻气傲,目光短浅,坚持分家。祖父无奈,只好把仅有的三亩薄田留出半亩自种,剩下的一分为二,分家单过。从此,母亲就用她那孱弱的双肩挑起了全部的生活重担!
听母亲说,分家后的一天夜晚,母亲从祖父母窗前经过,正好听到二老在议论家事。祖父说:“她娘,我睡不着,大小儿(指父亲)死后,张大姐(指母亲)领着三个孩子怎么过呀?“祖母说:“我也愁呀!你说咋办?”祖父叹口气说:“张大姐是个好儿媳!跟着大小儿在外种地十三年,啥苦都吃了!我看她不会撇下孩子嫁人——可是这年头谁帮谁呀?难呀……”母亲听到这里,强忍泪水,跑回房内偷偷地哭了大半夜……
母亲是个有志气的人!她擦干眼泪,思前想后,一夜未眠,下定决心:不能让人看不起!要对得起死去的丈夫!更要对得起活着的儿女!于是,母亲让外祖父帮忙买了架织布机。从此,她白天织布,夜晚纺花,靠纺花织布养儿育女……
母亲织的花布又快又好,色泽、样式、质量更比一般人强,这引来了邻里的称赞和喜爱。那时“洋布”既贵又少,普通百姓根本买不起。于是,遇到娶媳嫁女的喜事,都请母亲为他们织几床花被子或织几匹花布作嫁衣。慢慢地,母亲织布的手艺一传十、十传百地传到了附近邻村,好多人请母亲去他们家织布。每至此时,母亲就安排好我姐照看我哥,然后带着我到邻村织布。少则一月二十天,多则三两个月。回来时,主家或给点工钱,或给些粮食米面作为酬谢。
在我儿时的记忆中,母亲从未睡过一个囫囵觉。我常在睡梦中被母亲嗡嗡的纺车声或哑哑的机杼声所惊醒。当我睁开惺忪的睡眼,看到母亲在如豆的昏黄的灯光下,正一抽一抽地纺线,或一梭一梭地织布时,我的心好痛好痛……
更让我难以忘怀的是,每年冬天我都要为母亲刮椿胶。我至今都记得母亲那双因劳累过度而青筋暴露的粗糙大手和两根弯曲变形的食指,更忘不了每年冬天母亲两手因冻累而皴裂的深浅不一、大小不等的伤口。为了减轻疼痛,母亲总让我为她刮椿胶疗伤:把刮下的椿胶放在灯上或火上烤化,然后快速地敷在伤口上。有时椿胶太热,母亲常会疼得直打颤……
母亲的晚年是幸福的,因为我有了赡养母亲的能力,妻子儿女对母亲也极为孝顺。只是现在,子欲养而亲不待,这是何等的憾事啊!愿母亲的在天之灵安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