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志联
母亲年事已高,手脚不便。每隔一段时间为母亲修剪手指甲和脚趾甲是我的人生必修课。
年轻时,母亲的右手食指受过伤,每到冬天就裂出一道血口子。做饭洗衣时母亲就用一片塑料纸缠住食指,再用细线系一下。到了古稀之年,那枚食指指甲竟然莫名脱落了,长出来的新指甲比原来的小了一圈,看起来更薄,颜色也浅,像涅槃重生一样。母亲的左脚第二趾也很奇怪,总是紧紧地靠着大拇趾,且压住半截拇趾盖。每次修剪母亲的脚趾甲,我都会格外关照这个外形特别的“苦孩子”,仔细地观察,轻轻地抚摸,选好修剪的角度,放慢修剪的节奏,确保这个不合群的“苦孩子”不闹别扭。
母亲一直是乡亲们眼中出了名的老实、隐忍,不声不响,默默劳作,一如她受伤的右手食指和变形的左脚第二趾。
母亲的苦与痛,首先来自封建家长作风严重的奶奶的管控。奶奶身高面阔,又白又胖,说话高腔大嗓,喜欢盖人一头。有时,母亲气急了,却也不敢反驳,等奶奶刚刚转过身,母亲就伸出受伤的右手食指,在奶奶背后狠狠地指点两下,算是出了气。
最让母亲挂念的,其实还是父亲。一个不识字的普通农村姑娘,嫁给一个祖上富农出身、有初中文化且高大魁梧的社办教师,本是一桩幸事。可惜,幸福总是很短暂。因为,性格豪爽的父亲做了没几年社办教师就不干了,跟着所谓的朋友到外面跑销售。但父亲诚恳有余,精明不足,经常是入不敷出。
父亲长年不在家,家里的近10亩耕地自然落在了母亲身上。从田里干活回来,母亲常常顾不上洗脸,就带着汗水钻进厨房做饭。灶膛的火苗随着风箱的响声忽明忽暗,照得母亲满脸通红。有时她也对着灶膛出神,直到我们的喊声把她拉回现实。
除了繁重的农活,还要洗衣做饭,照顾老人和孩子,母亲的辛苦可想而知。我常想,母亲变形的指甲和趾甲应该是那段艰难岁月的馈赠吧。
后来,父亲终于安下心来,与伯父等人合伙做木板加工生意。其间,老宅翻盖了厨房,新建了东屋和高阔的庭院大门,哥哥和我也先后考上大学、毕业工作、结婚生子。母亲的心结终于化开了,生活再次让她露出了幸福的笑容。母亲粗糙干裂的手掌一天天柔软起来,渐渐恢复了温润的模样。
一边为母亲修剪手指甲或脚趾甲,一边聊天,是我人生中非常惬意的美好时光,就像菜农在早晨或黄昏修整打理自家的菜园一样,轻松舒适,成就满满。我能感觉出来,母亲很享受我为她修剪指甲的过程。我也有意放慢修剪速度,剪完再用指甲剪的砂锉面细细地打磨一遍,使修剪过的指甲圆润如初。
小时候没有现在功能齐全的指甲剪,母亲用家里将近1尺长的裁剪衣服用的大铁剪子给我们剪指甲,剪完之后我有好几天都不舒服,因为剪过的指甲断面异常粗砺,像蒺藜一样扎人,往身上挠痒痒时很难受。
人生就像一个圆,转了一大圈,轮到我为母亲修剪指甲了。凝望着捧在手中的母亲的手和脚,我多么希望能为母亲多修几回指甲啊,就这样一直修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