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 刚

三四个月前，每天早晨，我都从窗口认真地眺望外面的世界——观察小区花园里有多少人遛狗，马路上有多少辆汽车奔跑，甚至还朝更远的公共汽车里注视，数着里面有多少乘客……完全像在战争时期，从碉堡口窥视外面的战场，分析敌人是否发动进攻。因为，我确实感到除了我的住宅，外面没准有“敌人”，没准有“枪口”。我甚至还怀疑住宅里暗藏着可怕的“敌人”，有时瞪着警惕的双眼，漫无边际地喷洒消毒液……

那时候，倘若要走出家门，绝对有赴汤蹈火的感觉，戴紧口罩，压低帽檐；一个口袋里装着纸巾，另一个口袋里装着湿巾，有时还要戴上塑胶手套。因为“敌人”无所不在——门把手、电梯按键、汽车方向盘及所有你手指触动的地方，或许藏匿着你看不见，却能伤害你的“坏蛋”。

几个月以来，我收到很多的报纸杂志，还有不少快递送来的邮件，那就像一个个“炸药包”，我全都放在窗台上晒它两天。据研究，病毒附着在物品上，根据物品材料的不同，存活的时间长短也不一样。

当你面对无影无踪，却无孔不入的“坏蛋”，不能枪对枪地战斗，不能刀对刀地厮杀，只能是被动地挨打……在之前疫情最严重的那段时间，我觉得自己活得很艰难，很麻烦，甚至很滑稽。

你不能不吃饭吧，你不能不锻炼吧，你不能像石头一样一动不动吧。然而当你在菜市场里付款找零时，立即就会意识到钱币的危险，那是成千上万只手摆弄过的，万一沾染了病毒怎么办。你大概会哑然失笑——竟然会害怕梦寐以求的金钱！但谢天谢地，有了手机付款的功能。但手机你就放心了吗？不停地在手掌里摆弄的手机，不危险吗？……天哪，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最终，你只有不断地洗手。

也许有人会嘲笑，你这么贪生怕死吗？这个问号还真令我脸红，因为我那段时间真就是一副贪生怕死的样子。但我心下却不服，我绝不贪生怕死，反而我还认为自己勇敢坚强。为什么我敢这样自诩？因为我曾经不顾死活地在波涛中拼命，在极端的困苦中摸爬滚打。正因为如此，我认定我不但身体健壮，连灵魂也固若金汤。所以，我不怕感染，我相信我那饱受苦难的身体，能抵挡所有的“坏蛋”入侵。但我却怕因我的感染而危及自己的亲人，首先是我可爱而可怜的妻子，她自从与我在一起，永远是默默地付出。所有的家务，所有的生活麻烦，全是她一个人承担，从不对我抱怨。而我获得荣耀时，她高兴得超过我的高兴。有人说，“一个人成功的背后，有另一个伟大的人在背后默默付出”，这其实只是漂亮话。全世界所有人都在赞美英雄，有谁记住英雄的妻子姓甚名谁？

更可怕的是，我总觉得为我家终日操劳的妻子身体衰弱，她抵挡不了可怕的感染。倘若我身体感染了“坏蛋”，妻子肯定也会感染……当然，还有我的亲友、朋友、文友，总要坐在一起，所以我必须干干净净，健健康康。

也许你会质疑我，这是为自己贪生怕死的辩解，但坦率地说，如果这个世界只有我一个人，管他什么看得见的或看不见的“坏蛋”，我都敢走在大街上，所向无敌地面对一切。

一个人活在世界上，肯定有人爱有人恨。从我的角度看，爱我的人当然全是好人了，恨我的人就是坏人，如果我倒下，好人会非常痛苦，坏人会非常快乐。所以，我希望好人能长久地快乐，坏人无法快乐，那就是我要长久地活着，活得长久，也是一种胜利。为此，表面上我胆小如鼠地谨慎，本质里却是勇敢坚强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