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江治
人到中年,记忆力似乎退化了很多,昨天看过的书籍,今天大半忘却了。但儿时的记忆,却愈发地清晰。儿时生活的农家小院,常常浮现在记忆的脑海里,如同陈年的老酒,时时散发着迷人的芬芳。
小时候,我和妹妹们大多时间跟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我们住在一个单独的小院里。院子不大,房子也很矮小,但那里却是我们成长的乐园。
我们兄妹几个总是赖在小院里,围在奶奶身边,听她讲那些陈年往事。奶奶的故事总是很吸引人,但至今难以忘记的,却是奶奶唱给我们的歌谣:“板凳板凳摞摞,里头坐个大哥;大哥出来买菜,里头坐个奶奶;奶奶出来烧香,里头坐个姑娘;姑娘出来磕头,里头坐个小猴……”儿时的夜很漫长,故事听久了,歌谣唱累了,奶奶便打发我们上床睡觉,她自己则在一旁的纺花机旁开始忙碌起来。多少个夜晚,我们总是伴着纺花机的鸣唱入眠,那嗡嗡的纺花声,是我们儿时最难忘的催眠曲。
小院里有很多树,春天到了,脱掉了厚厚的棉衣,浑身上下格外轻巧,觉得有使不完的劲儿。于是便在两棵树中间架起一根细杆,练起了跳高,不大一会儿就热得满头大汗。有时候我也练爬树,榆树太细不爬,洋槐树上有刺也不爬,分杈的枣树是我的最爱。呲溜呲溜,像小猴似的爬上去,站在高高的枝桠上,能看到邻居家的院子,便觉得自己高大威猛得很,在树上大喊大叫,惊跑了呆在屋脊上的小鸟。
在槐花盛开的时候,院子里的大槐树好像披上了婚纱,槐花的清香悠远绵长,整个院子里都有一股淡淡的香味。我也顾不得洋槐树上的刺了,爬到上面,先大快朵颐一番,然后折下很多细枝条,扔到树下,让奶奶给我煎槐花饼。
夏天到了,屋里面热得很,那时候还没有电扇,只有小院里最宜人。我们常常在树底下做游戏,跑得一身都是水。爷爷最爱躺在大树下的长椅上乘凉,拿着蒲扇慢慢地摇。我玩累的时候,就孝心大发,抢过爷爷的扇子,使劲地给他扇风。爷爷便很受用,眯着眼睛,哼着小曲,还不时地夸我孝顺,我就扇得更起劲了。有时候妹妹们也想扇,我当然不能错过这表现的机会,就拿着扇子不给她们,往往气得她们哭鼻子抹眼泪,爷爷作势要打我,我才抛下扇子一溜烟地跑掉了。
夏天还能捉蝉玩儿。天还没有黑,我们便在院子里忙活起来了。我们用雷达一般的眼睛,仔细搜寻每一寸土地,一旦发现蝉洞,就小心地抠开上面的泥土,用手指或小树枝伸到里面,慢慢地把蝉“钓”起来。这时候万万不能急躁,否则蝉就会“跳井”,逃跑了,再也不上来。要是找不到蝉洞,我们也会“出苦力”,用小铲子掀开表层的泥土,往往也会找到蝉的“洞府”,我们便来个“洞中捉蝉”,也有趣得很。到了晚上,我们先去外面捉蝉,感觉很晚了,才回到自己家的院子里,一棵树一棵树地寻找起来,昏黄的手电筒的光芒照在院子里,划破了黑黑的夜晚。
那时候爱下大雨,特别是在秋天。我们的小院地势低洼,雨后便存下一院子的水。我们当然不会放过这块天然的水池。我们在泥水里撒起欢来,你追我跑,弄得浑身上下都是湿的。每当这时候,爷爷奶奶也管不住我们,便任由我们胡闹,只在我们玩累了,要换衣服的时候,才嗔怪我们不该这么疯跑。但转眼之间,换好衣服的我们,就又滚到床上,闹来闹去了。
秋天还是成熟的季节,那时候没什么水果,院子里能吃的只有小枣。小枣还没有红,我就忍不住爬到树上去摘了,放到嘴里,不是很甜,但也吃得起劲。等枣子大部分都要熟了,我又充当了一次英雄。要收枣子了,爷爷奶奶便要用长杆往下敲,我却觉得这样太麻烦,就自告奋勇地爬上枣树,用力地摇起枝条,枣子就哗哗地往下落,砸得妹妹们落荒而逃。我站在树上一边吃着枣子,一边看着爷爷奶奶在树下拾枣,心里惬意得很。
冬天里的小院,光秃秃的,没有什么好玩的,只有在下雪的时候,才能让我们尽兴。雪花刚飘起来,我们就在院子里接雪花,我们小心地张开了手,就像迎接一个尊贵的客人,但雪花落到手里就化了,我们就跑来跑去地再去接一片。雪越下越大,我们身上也冒起了汗,比呆在屋里暖和多了。那时候雪往往下得很大,我们就在院子里堆雪人、打雪仗,疯闹着、跳叫着,宁静的小院里不时传来欢乐的笑声。
在这笑声里,我们一天天长大,爷爷奶奶却一天天变老。长大的我们一个个离开了小院,爷爷奶奶也相继离开了人世。小院一天天荒凉了,墙皮脱落了,地上长草了,像一块块老人斑。我不时地前去看看,心里一样荒凉。最终小院被征收了,房屋推到了,成为了一片树林。我站在那里,像一棵树,秋风吹落了好多树叶,也吹乱了我的头发。
我再也找不到那个小院了,那个有着爷爷奶奶,承载我童年欢笑的小院,再也没有了……不,她还在,她一直在我的心里,开着美丽的花,散发着久远的芬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