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修亮
祖母去世10多年了,但我觉得她从来没有离开过我,她的音容笑貌时时呈现在脑海和梦境里,我一直觉得她就住在老家的院子里。 祖母出生在一个殷实富有的家庭里,她有着幸福和快乐的童年和少年。但后来的战乱,使得祖母身如浮萍、南颠北跑、东躲西藏,饱尝着忧患和艰辛。祖母19岁时嫁进我们家,命运在给了她安定着落的同时却没忘赐予她苦难。 祖母告诉我,我曾祖父那一辈时家境在村里是最好的,曾祖父经营着几十亩地,祖母嫁来时家庭还很殷实,可第二年我的曾祖父就染上了疮疾,身强力壮一手好庄稼活的他再也不能下地劳作,家里地里的活计都由祖父和祖母承担起来。祖母是个坚强能干又勤劳智慧的人,这位昔日大户人家的大小姐,在遭遇了生活的变故之后,很快学会了锄禾、送粪、养猪、养羊、纺线、编织和放磙打场。为了让三个老人和三个孩子有饭吃有衣穿,祖母挪动着一双尖尖的小脚,艰难而自信地跋涉在困顿坎坷的生路上。后来,祖母不止一次对我说,她经历的苦日子可多了,可她从没有害怕过。她说当看到三个儿子一天天长大,浑身都是劲,再苦再累都能咬咬牙挺过去。 我的童年和少年是在祖母身边度过的,可能因为当时我是她唯一的孙子,祖母对我最是疼爱,好吃好喝的总是留给我,无论赶集还是麦后、年节走亲戚总忘不了带着我,以至于我的几个堂姐堂妹老是抱怨祖母偏心。祖母也不辩解,只是笑笑了事。奶奶梳头时掉下的头发是我幼年时最喜爱的东西。也只有我才知道祖母把梳下的头发蛋蛋掖藏在哪里。等街上一响起拨浪鼓声,我就能用祖母梳下的头发蛋蛋换来糖豆、花米团和糖稀拌的山药豆吃。 等我结婚生儿育女时,祖母已经是70多岁的人了。尽管她伺候妻子照顾孩子已力不从心,但她还是把这些当成头等大事。在妻子坐月子的日子里,她总是忙前忙后,每夜都熬到很晚很晚。大女儿刚刚会走的时候,我和妻子忙着工作,常常是祖母挪着一双尖尖的小脚颤颤巍巍地跟在女儿身后跑来跑去。看着祖母磕磕绊绊的样子,想着祖母70多岁的高龄,心里常常涌出无限的感激。 祖母80岁那年,我和妻子因为工作调动搬到离家七八里外的中学去住,只有星期天和节假日才会回到家里看望祖母。晚年的祖母也常常和一些老太太、老头子玩一玩麻将,打一打纸牌。祖母赢钱的时候多,我当初不解其中缘故,后来才明白祖母早年富裕的生活让她有着一定的功底。后来断断续续听邻居说,祖母出嫁时,曾外祖很是大方,金银、玉石首饰陪嫁了不少,只是后来生活拮据时祖母把它们一一拿出来贴补了家用。从他们的谈话里,我能隐隐约约感觉到祖母早年曾经有过的富丽生活。 在我的记忆里,祖母一直是个灰黑色的形象。夏天灰黑的布衫,春、秋季灰黑色的夹袄和头巾,冬天里一身黑色的棉袄、棉裤、棉帽和棉鞋,但一直干干净净的。在我的心里,觉得祖母是村里最干净的老人。祖母成殓时,我一直默默地站在一边,看着大伯、父亲和三叔细心地给她穿上大红棉袄,深蓝棉裤,一双黑面白底棉鞋,一顶黑色平绒棉帽包住祖母一头雪白的头发。这是我看到的祖母一生最好的穿着,我知道她要去很远的地方了,我们都想让她体体面面地走出家门。祖母紧闭着双眼,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她似乎没有什么牵挂和遗憾。我相信,在她闭上双眼的那一刻,她一定看见了远方的祖父亲切的笑容。 祖母是82岁那年去世的。一夜大雪把村庄、田野装扮成一个银装素裹的世界,灿烂的晨光再没有唤醒祖母紧紧闭合的双眼,她82岁的生命气息缓缓化作缕缕云烟,慢慢消散在那场洁白的雪光中。 祖母曾经说过,她盼望老在雪天里,这样尸体在入土前不会腐烂,就不会让人嫌弃。看来老天是怜悯祖母的,满足了她最后的心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