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晓兰
亲戚送来两只大公鸡,用一只鸡笼装着,说是自己养的。很细心,笼壁上还专门吊盛着不少玉米、麦粒,还有矿泉水瓶改造的水槽。
两只公鸡,真是喜煞人:大红的冠子,毛色一只红亮,一只棕红带黄,符合我心目中高唱的雄鸡的模样。《诗·郑风·风雨》云: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既见君子,云胡不喜?”正是表达了此刻我的心情。只是此刻公鸡并没有鸣叫不已,而是摇晃着脑袋,睁着警惕万分的小眼睛打量着周围,嘴里不时来句“咕咕咕”的自言自语。至于“鸡鸣喈喈”“鸡鸣胶胶”,我想,我有的是时间听它们鸣给我体会。也让邻居们感受一下“鸡鸣车库里,狗吠深巷中”的诗意,体会一下“鸡声小区月,人迹石板霜”的意境。
我把它们安置在车库一角,然后开始思量怎么喂养,怎么与它们和睦相处才能彼此快乐而安详。
下班后,我急忙上楼,用一次性杯子盛了一些大米,取了一瓶矿泉水,准备给它们添置些粮草。打开车库门的那一刻,令人目瞪口呆,车库里不知何时发生了一场没有观众的斗鸡表演,一场无人知晓惊心动魄的江湖争斗:玉米粒、麦粒撒了一地,水泥地上到处是凝固了的血滴,掩盖器物的蛇皮袋上满是血迹,疑惑地查看一番,原来血迹来自两只鸡的鸡冠!彼此都由原来的鲜红变为暗红,由挺立变为萎缩,毛色原本光亮,如今污秽不堪,凌乱不已。
我打量着它们的气急败坏、余怒未消、两败俱伤,它们对峙着我的心神不安、莫名其妙、黯然神伤。
蓦地,一只公鸡倏然犹自“咕咕咕”地呐喊着啄向萎缩在鸡笼角落里另一只。两只各自“咕咕咕”争鸣不已的鸡,不知倾诉的是愤怒,是不满,还是委屈。
原来勾心斗角、恃强凌弱不只发生在人间,鸡界亦是如此。“你竟然还欺负它?”我不由自主厉声指责这只霸道无比的鸡,手伸进鸡笼一下把它推搡到一边。
举目四望,发现了存留的废弃口罩,原本打算放进茶叶喷上酒精去除异味的,现在派上了大用场。给你戴上口罩,看你怎么斗。裹缠了好久,口罩终于顺利地套上了尖尖的鸡喙。任你怎么咕咕咕,凭你怎么脑袋摇啊摇,给我乖乖戴着!
两只滑稽的斗鸡身上竟莫名地叠现出韩非子和李斯的历史背影。一味地争斗必定两败俱伤,自取灭亡。发出“黄犬之叹”的李斯在临刑前一定是这么想的。咄咄逼人的他举起屠刀冤杀同门师弟韩非子于狱中,最后却毙命于宦官之手。黄泉路上逡巡游离的韩非子看见此等结局,定会仰天长叹,苍天饶过谁。
扯远了。最终,给鸡们各自去除了口罩,把其中那只甘拜下风的受气包用绳子远远地拴在笼外,笼内是那只趾高气扬的胜者,不知它是否有所反省,或领悟。
我呆立良久,心里涌起莫名的悲哀,耳边震荡起王开岭《多闻草木少识人》中的句子:每每注视笼子里的对方,那么瑰丽的皮毛、那么精致的斑纹、那么神奇的习性……我都自惭形秽、羞愧难当,我觉得人类配不上它们,配不上如此丰美灿烂的生灵,不配与之为伍。
